給為玩具痴狂的你：五字頭玩具愛情論

忽然明白，少年與偶遇的機器人玩具，其實是一場沒能盡興品嘗的初戀。

於是十幾二十年過去，你總是找理由去看他、想知道他的消息，這就是愛情啊。朋友總覺得他不夠，但彷彿只有你懂他的好，想要認真呵護…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五字頭耗子說：〈給為玩具痴狂的你：五字頭玩具愛情論〉

五字頭耗子的玩具觀察｜其之二零九七

常在想，自己為何對日系機器人玩具總有無法招架的迷戀？這慾求究竟所為何來？

「好想買玩具」或是「看到玩具好想買」，這都是對物質的慾望，期待擁有。

無法得到，就會飢餓的持續焦慮；擁有了，就能喜悅而飽足。

但仔細想想，對玩具的慾求又不太像食慾，例如〝忽然興起想買玩具〞跟〝忽然想來盤臭豆腐〞就不盡相同。因為臭豆腐比較容易如願，而玩具很麻煩，它總有些屬於個人無以名狀的偏執。

例如有次朋友在日本好開心送個手機殼「是你最喜歡的無敵鐵金剛喔」她說，但一拿出來就是個〝原子小金剛〞啊老天爺…。

這真的沒辦法。認真喜歡玩具的人，肯定有一堆沒完沒了的執著與刁鑽，又無法與他人簡單說明。即便是身旁再親密不過的情人或是親兄弟，也難以清晰分辨轉述。

在這些深淺不一的執著其中，大塊的解釋就是每個人關於作品的生理性好惡（喜歡傳說巨神伊甸王，討厭機動戰士；收集怪博士與機器娃娃卻對七龍珠敬謝不敏；非要合金零件不可，或相反的看到電鍍就冷掉），細微的解釋就進入對角色迷戀的程度差異（熱愛明日香勝過綾波零；藍色零號機改我可以黃色零號機謝謝不聯絡）…。這，實在比臭豆腐煎脆一點或要不要辣複雜太多太多。

所以，對於玩具執迷的慾求，應該與食慾極為不同。

尤其，吃了一份硬度熱度恰到好處的臭豆腐會心滿意足。終於買了一盒夢寐以求多年的玩具，回家看著看著卻有可能反而更空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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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前中年期的他常困惑著那些源於玩具的迷戀，以及拗蠻的慾求究竟所為而來？

經常這樣的想著想著， 一路回溯想起：最早讓他開啓超級機器人之門的是華仁盜版的櫻多吾作《金剛大魔神》，但真正著迷陷入無法自拔的是親眼看見POPYNICA豪華版超合金《超電磁孔巴特拉V》玩具的瞬間…。

萬年四樓進口玩具店裡成排機器人身上電鍍零件，以及銀箔貼紙映照日光燈管的絢麗反光，總在戒嚴時代的朦朧童年回憶裡不斷閃耀。年少的他趴在玻璃櫃前遲遲不肯離去，腦海反覆操演著真實把玩超合金玩具的種種紮實感受…。

隨著青春期的到來，對於玩具的飢餓感，逐漸被愛情的好奇心蒙蔽，那些曾經熱愛過的機器人名字，就在心底沉寂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

然後愛情時有時無，幸福偶爾停留偶爾怎麼消逝都無人知曉。

在實體唱片產業尚有存在價值，網路併購大夢尚未破滅的千禧年，那次會搭山手線到「巢鴨」是想循書找間都市傳說的洋食老飯館一飽口福。

沿著昭和商店街穿過了平交道，路邊某店家門口不經意放置的及腰矮櫃霎時吸引住他的目光。用白鐵鎖定的三層玻璃櫃裡，零星展示著70年代超合金機器人玩具，其中一隻POPYNICA豪華版「超電磁孔巴特拉V」毫無瑕疵的閃亮如新。這場景簡直像是把腦海裡兒時萬年進口玩具店用時空膠囊如實重現般令人驚奇，連側看泛著淺綠的玻璃厚度都幾乎跟童年一模一樣。他再度隔著眼鏡趴在玻璃櫃前哈氣回想起往日種種。而沉寂心底的那個空洞轟然成形，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的飢餓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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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需求，所以不知原來有所缺憾。現在空虛得如此鮮明，接續幾年他像是找到人生存在意義般的用盡力氣時間，補完青春當時所沒有的，購足童年無力完成的，不讓遺憾再度發生。

這把火燒得比預期的更加炙烈而漫長。自己才終於明白：年少時偶遇的機器人玩具，其實像是一場沒能盡興品嚐的初戀。所以對玩具的慾求不是食慾，而是愛情。是你不知為何必須鍾情守貞，卻又擋不住的不斷不斷掏心付出。

你總是不厭其煩找各種理由三番兩次的去看他，四處探聽他的近況，這就是愛情。即使身旁朋友總嗤之以鼻覺得他不夠，但彷彿只有你知道他的好，想要認真呵護⋯，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於是，他貫注全神的構築了一座城堡，一座遠遠超過年幼懞懂的自己所能夠理解的玩具王國。雖然慾求仍是潮來潮去，沒有因為收藏夠多而遞減。但他自覺心安，一種從起跑點邁步破風拼了命往終點衝去的燃燒感，就算沒得名次至少也證明過自己可以的平靜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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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38歲的他。身心俱疲的職業倦怠，工作沒有不好但總覺有志難伸的終日煩躁無法入眠。身旁結了婚的好友要不變了另一個人難以交心，要不玩得比18歲還令人怵目驚心。照片裡的自己總是讓人失望的顯老，以為打個赤膊應該熱情洋溢，怎麼看卻盡是刻意年輕的不合時宜。

然後有人先走了有人消失…以為還有大把青春，生老病死卻一股腦的全都攤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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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那場午茶會議終於傍晚結束。人是站在忠孝東路蘋果專賣店這邊，根本沒有要過馬路的目光直直放空，失焦望向馬路對面捷運地下街出口的頂好廣場。

他嘴比腦快的和同事繼續裝熱說著工作，對向馬路一輛從松山駛向西門町的大有巴士車上有個眼神跨越六線道直盯過來。他們面無表情的四目交會許久，直到停站公車發動準備離去，他的心底喃喃唸出那個全名。

超過二十年忍著沒再說出口的三個字，竟然脫口而出。

那天晚上註定輾轉難眠，以為忘記的細節全都浮現腦海，沉寂心底的那個巨大空洞轟然成形。38歲的他不斷想起17歲那個夏天的溫度，連那個人背心的味道竟然全都記得。包括事後刻意重回「ROXY 1」二樓摸著那張當成信物的瓶裝台啤貼紙是否完好如初？還有藉酒大鬧新生南路任性打爛的那隻天藍色公共電話話筒，以及該死的自尊所以卡在喉頭沒說出口的滿滿虧欠，全都跟著無法入睡的被單揪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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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煙已過十年的他靜默望著巴士往台北車站方向駛離。完全聽不見同事的嘮叨細節，乾涸的喉頭好想點根煙來抽，隨便什麼牌子都好。

中年的他其實明白，「比食慾複雜的慾求，還可以衝刺燃燒補完。」

而停靠忠孝東路大有巴士車上那雙20年前就錯過的眼神，是怎樣努力也不可能再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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